一、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要一个。”
“嗯?”
部落中呈现的少子化、老龄化趋势,使伏羲感到了危机,他害怕将来的年轻劳动力将会大大减少,部族的未来堪忧,尤其是在其他部落的人口仍然在逐年上涨的这个前提下。于是在晚饭后,生第三胎的提案被伏羲拿到了台面上,这对模范母亲女娲来说是一个难题,社会和丈夫的压力落在自己的肚子上,但身体是实在吃不消了。
“再生的话,我这就是高龄产妇了。”
“所以啊,趁着我们还年轻,赶紧再要一个,不然等以后真想要了,那就真是高龄了!不对!再不要那就要不了了!”
伏羲准备熄火,女娲赶紧伸手把他拉回到席上:
“家里现在已经有两个小的了,还不够咱俩闹的?再要一个你受得了?”
“孩子嘛,又不嫌多!”
“你是不嫌多,你又不管的!”
“这叫什么话!我每天演卦我是脑力劳动,我回到家还得管小孩?那你是当妈的你照料一下不是应该的?”
“同志,我现在还在工读,我白天有工作,回家带孩子,我现在如果再要一个,怀孕加上月子,前后快一年”
“你之前六个月又不影响。”
“好就算我前面不影响,我临产到最后坐月,前后我至少四个月没有办法正常工作学习,耽误四个月,我今年有巢氏的建筑学位根本拿不下来!”
“你一个女人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一天到晚跟着大老爷们学盖房子搭柱子!那天塌下来有不周山顶着呢!”
“什么叫天塌下来有不周山顶着?女同志也要有自己的工作的啊!我们得通过自身的劳动创造自我价值!”
“自我价值?来女娲同志我跟你说什么叫自我价值!全国劳模、革命先辈盘古同志!勤勤恳恳劳动一辈子,死后不忘捐献器官,双眼化为日月,血液流成江河,毛发长成树木,这才叫大无畏的奉献精神?你能跟盘古同志相提并论吗?好!你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你的本职工作是繁衍后代,今天仅仅是叫你生三胎,你就开始找借口推三阻四!街道妇联所有女同志向你学习,大家都不生”
“同志我已经生了两个了!”
“好!你生了两个!你生了两个你为什么不能生第三个?大家都学你每人少生一个,每家少生一个,全天下这么多家庭,大家都停产,人口老龄化怎么办?没有劳动力怎么办?你这个人就是没有大局观,没有集体主义精神,只顾着自己个人得失,全然不顾这个部落这个社会!太让我失望了!睡觉!”
这一夜,女娲失眠了,年轻搞对象的时候伏羲是绝对不可能说这些混蛋话的。
胡说八道,还扯什么盘古同志。
二、
“你放心生,生完了我来带!”
这是女娲第三次听到华胥氏这样说了。
老人的承诺总是这样随便,怀前两胎的时候女娲是真心相信华胥氏是会帮她带孩子的,但是等到月子做完,她总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借口,例如“孩子得自己带,长大了才跟自己亲”“光生不养算不得好母亲”“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了就容易了”。
现在第三胎被排上日程,华胥氏再一次真诚地抛出这句华丽的谎言,仿佛全然不知道自己曾经发表过此番言论。
“女人嘛,当了母亲才算完整。”
“妈,我已经完整两次了!”
“多子多福嘛!孩子多了又不是坏处!你再生一个,家里多一个弟弟妹妹,两个大的也有个伴儿!而且你想啊…”
“哎妈得了吧啊!有什么伴儿啊!俩每天回家都够我受的了!你来拢共没帮我带过半年!我再生一个那不是三个人内部消化,那是劲儿全往我一个人身上使!”
“小孩儿那小时候不都这样嘛!等过几年那就好了!你这会儿嫌多,等你老了给你养老了,那人多了才照顾的过来,那个时候你两个就嫌少了!听妈的!妈是过来人,能骗你吗!”
“两个已经够我忙的了,再来一个我没办法保证他的成长!”
“什么没办法!那以前我们住在山洞里,外面都是野兽,没有房子没有火,不是照样生照样活!”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跟你…”
“妈你吃个梨子。”
“我不吃!你那个 你放下!妈跟你说话!”
“你不吃我吃啊!”
“你也少吃我告诉你!”华胥氏一把把女娲手里的梨子抢走,“我跟你说梨子寒,你怀孕以后不能多吃,对胎儿不好!”
“我不还没怀呢吗!”
“所以啊你要抓紧啊!你看看你今年都多大了!孩子你都快高龄产妇了!你再拖身体跟不上了啊!要我说当初你那个雕塑和建筑的学位就别去读!女同志学那个干什么!到现在你有巢氏那边还没毕业!妈早就跟你说别进修早点出来跟伏羲扯了证结婚生孩子,你不听!拖到现在!妈没几年就得去见盘古了,你让妈再抱个大孙子再走!”
“哎哟妈你怎么又说这个!”
“妈就想享受那个天伦之乐!妈就喜欢那个子孙满堂那……诶!最好就是盘古同志工作多少年你生多少年!”
“盘古同志是在工位上猝死的。”
“呸呸呸!”
女娲有两个疑问:
第一、母亲当初自己怎么不去多生两个。
第二、我什么时候能先去见盘古。
三、
孕妇怀孕生产产假申请书
本人已近临产(预产期十月二十四日),属计划内合法生育,并属晚育。
鉴于目前身体状况,难以坚持正常工作, 特请求休产假四个月 (自九月五日至一月五日)。恳请领导 根据相关产假规定予以审批。
此致!
申请人:女娲
四、
“你在干嘛呢?”
“喂奶啊。”
“两个大的你弄饭了没有?”
“刚街道让我去共工家里调解我刚回来。”
“街道的事情你那么上心干什么!自己家小孩饿死了也不管!”
“什么叫饿死了?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夸张!这么大孩子我饭晚弄一会儿能怎么样!”
“你现在又不上班不上课每天在家都没事干,这么一点”
“什么叫没事干我先问你!要不然明天我替你去单位演卦,你在家你做一天家务你试试!”
“谁家男人做家务?”
“呵…孩子饿了,你看见了,要不然你给他们弄,要不然你带他们出去吃,要不然你别说话,我在奶孩子我腾不出手,你现在看见了,你有时间说我你为什么不给他们弄饭!”
“你才生了三个有什么那么困难!”
“才?你那么想要小孩我干脆拿泥给你捏一窝!”
“……
也不是不行。”
五、
女娲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怎么就冒出来这么一句,还刚好被伏羲逮到现在确实最新研发出了可以捏土造人的技术,因为这一句话,刚出月子离产假结束还有一个月,她又被安上了“捏土造人特别工作小组”组长。
美院里学的那叫什么?那叫艺术!艺术能是这样用的吗!如果说她早对自己的子宫的分工有了觉悟,那今天她是打死也想不到,学了那么多年的人体雕塑到最后的作用竟然是为了人口增长做贡献?
造人一期工程里的产出质量都不错,在优秀的劳动模范、人民艺术家女娲同志的手下,捏出了一批足以令部落引以为傲的俊男美女,由此在春季表彰大会上,女娲被授予了劳模玉琮。
但是到了第二期项目里,质量就不如第一期的高。不能够说第二期的人就是歪瓜裂枣,可总归比不上第一期的赏心悦目,好在这个差异仍不是大问题,领导们并没有对造人小组的工作成果提出太大的异议。
真正让女娲受到内部批评的是第三期产出。
第三期小孩的画风从第一期的清秀靓丽写实风,变成一种更加当代,更加抽象的新风格,对此女娲的解释是:由于工期过短、指标过高,加上长期无休高强度作业,无法保持第一、二期的工作质量,必须缩短工作流程加快产出速度。如不能保证造人小组得到妥善的休息,则无法保证后续产出质量。
会上的发言得到了一众领导的亲切答复:
“滚!”
产量必须保证,质量不准下滑!
批评转为警告,并要求七日内上交检讨,不少于三张龟甲。
在因“画风抽象”的问题上遭到警告的女娲,开始在其他小地方减少工作量,以保证产出指标,比如少一些头发,降低一点身高,这一类长相的小孩在后续加大指标后越来越多。
多年以后,等这些孩子们长大成人时,调查发现他们的身体素质、心理素质都远不如第一期的“模范儿童”。脱发、失眠、抑郁、焦虑等情况在他们之间越来越频繁,调查组后来觉得,那些造人者的精神状态、生活习惯,造就了后来这些孩子们的种种问题,但在当年女娲刻检讨时并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第六期,造人小组已经有多名组员申请离职,在连续一年连轴转的工作后,身为组长的女娲也在这个逃不掉的位子上开始了她的全面消极怠工。
要产量嘛!明白告诉你们我捏不动了,我们全组都捏不动了。现在就是裤腰带沾泥汤往外甩,能活的就活,长成什么样都是你们的指标。
对此,身兼领导和丈夫的伏羲对女娲发出了抗议。
“你甩的那叫人吗?你甩的那最多叫人渣!”
“人渣?你现在知道造人不是那么随便的项目了?”
“你这样让我的工作很难做!”
“那你来造人!我去你单位演卦!好不好?”
“造人是你的工作,你不要把它推给我!”
“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吗?造人的主意是你提的!现在工作全是我一个人在负责!”
“怎么是你一个人!你和泥的时候是不是我给你撒的尿!”
“整个过程你就只是把命根子掏出来嘘一泡!后面的工作你真正参与过吗?你们喜欢一二期的孩子,我也喜欢,那是我亲手捏出来的!你们不喜欢第六期的吗?我也不喜欢,但那是你们要的指标,对不起,要产出,就只能是这样了,我没准备,他们也没准备。你们让我们把他们带到这个世上来,但是他们变成人以后没有人教他们什么是人,要怎么去做人。一个真正的人是不可能随便捏捏泥就能量产的!”
六、
伏羲:不干了
神农:?
伏羲:你跟天上说一下 我这里指标不放宽 部落这个活我也没法干
伏羲:爱罚罚
神农:别吧同志
伏羲:我老婆都跑了 我也休假
伏羲:你再跟组里说 没办法保证天天给他们烧出来都是吉卦
伏羲:哪有说是好事就是好事的
神农:别走啊 我这也有粮食指标的啊
伏羲:[发送了一个表情,请在龟甲上查看]
伏羲:祝你成功
七、
有一天,女娲在原野上的风中听见了盘古的声音,女娲问盘古:
“盘古同志,他们说您的眼睛化为了日月,血液流成江海,那您的身体呢?”
“身体?你脚下踩着的大地就是我的身体。”
“您是想为后人铺平田野和道路吗?”
“不,我就是想躺平了。”
“那四岳呢?”
“那是我的四肢。”
“您不是躺平了吗?”
“啊……也不是想躺平就有的躺平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