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事故

老李死了。

当你在菜市场买菜,排档喝酒,剃头刮脸,或者学校门口接小孩的时候,如果你问起老李,没有人会不知道,不少人还真认识他,能跟你聊起他来.

但如果你问老李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恐怕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是答不上来的.


反正现在老李死了.


寸头、笑起眼睛眯成一条缝、深深的法令纹、灰色的大码夹克,这些都是老李的经典形象,但现在他只有一个形象——黑白遗像。

上礼拜六,老李赶了四场酒。


第一场在明粤大酒楼888号厅里,坐在主位的是教育局局长,往下是一中的校长。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是把兄弟,他的女儿管自己叫干爹。干闺女考不上重点的一中,她亲爹又没本事去跑动,让老李一下子不知道到底是干闺女不争气还是把兄弟不争气。老李已经把这位兄弟走动进了这场酒局里,有意无意地话赶话把他带入这场不属于他的圈子里,当然了,他可一句话都没提高中录取的事情。

老李负责插科打诨,和之后替兄弟还这个人情债,至于要怎么让闺女进一中,这就是把兄弟他吃完饭请局长与校长去茶庄里喝茶的事情了。此时的老李已然打完了通关,又多敬了两位领导三杯,云淡风轻地说了两个黄段子便提前离场了。

“老李同志电话很多啊!”

“不敢比领导更忙!”

“女同志吧!”

“我妈打的,也算女同志!”

他不需要编一个什么借口,让谁打一个电话,因为母亲的电话已经催了三道了。


三叔进了城按道理得老李一路作陪,可谁让领导的官威压着他得先赶三个八的场子,然后才能去天府人家三个六的包间里见老家人呢。三叔说是进城看看家家里人,可谁不知道他是为了全家户口的问题来的。老家的米酒和土鸭就在门边的橱柜上摆着,你接过之前他是三叔口中的土货,可接过了手就是背上的山。三通电话催过来,老李是知道自己的老娘是撑不住这个场子了。

红包!

给侄子侄女和侄孙子的红包。

一定要有红包,这叫做人事。

“狗子迟到了!罚酒!”

老李还没空把上一场的干红给排出去,三叔已经把白酒给他倒满了。拿起酒杯堆满了笑脸,字里行间得让三叔知道他在城里有关系,能帮咱自家人解决户口问题。

红包出手,白酒下肚,老李笑着脸,却在心里骂起了死了十几年的老爹:你得犯下多大的罪过才能让家里赶出祠堂?老子不安分守己,把名字重写进族谱的代价就得是儿子去给家族做牛马。


“不能喝不能喝!真不能喝了!”

原以为这帮人最多喝喜力就完了,谁知道副班长直接带了两箱德国黑啤。

要说有饭局撞到同一天,赶赶场子是常有的事,可是领导的饭局,自家的家宴,和高中同学聚会全赶在一块儿,这事情就开始有点儿紧张了。

叙旧?炫耀?你说同学聚会到底是图什么?到底是聊感情?还是玩牌面?还是在真话假话掺杂的那些屁话里,调戏着已经结婚的女同学?

老李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跟所有同学保持好关系。

尤其是原来的学习委员!毕竟三叔的户口问题得通过他来说话!

直到十一点半的时候,老李开始感觉到一丝庆幸:还好副班长带了黑啤,要是普通的啤酒,鬼知道这帮疯子还要喝到几点!

理论上掐在十二点前离席,今晚就该画个句号,最多去喝茶洗脚缓一缓,毕竟过了唱K的年岁了。但是这最后一通电话算是彻底压死了老李。

“所长啊!我是真…”

“闭嘴!你…过来!不!闭嘴!是不是兄弟!”

“亲兄弟!”

“过来…你不来…你……看不起我!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

“你借我几…”

“是不是!”

“没有!亲兄弟!”

“你过来我们…我们在…来小亮跟你说…”


耍酒疯的人有很多种,绝大部分可以隔着电话糊弄,但你不会想去糊弄所长,因为这个神经病喝的再高都能记仇,而且只记仇。

如果说前面三场逃不掉,那么最后这场就显得有些无意义,在一群已经喝到十二点还不下桌的醉鬼中间夹缝求生,这种酒就开始玩儿命了。

三点四十八分,老李媳妇儿给老李开了门。

不到一分钟,老李满脸通红地跑到厕所里抱住马桶,紧接着就是震天响,酒味加倍地从门缝里涌出来。这一晚他甚至没有一个躲开人抠吐的机会,而就在此之前,他已经连续赶了一个应酬了。

你说他能不喝吗?上了桌你怎么能不喝?不想给面子?

那你能说你装病不去吗?你得贴着纱布上场才显得你会做人呢。

大城市里的人在地铁和公交里消磨生命,小城市的人在酒桌里寻找光明。老李坚信在这个人情社会里,你的关系就是通用货币,在酒桌上能喝酒会说话就是最好的挖矿技巧。

但有时候大家会忽视工伤意外。

五点半左右老李吐血了,老李媳妇儿这才发现不对劲,赶紧送了医院。路边档口的油锅里还扎着油条,老李就胃穿孔进而胃部大出血死了。


老李死了。


这张遗像特别好,老李到死装在镜框里都还是一张笑脸,告诉大伙儿事情他都能摆得平,而且这次笑多久他都不累。

葬礼上来的人很多,只是想法总是不一样。

三叔感到很惋惜,刚收来的红包转手又变白事给他包回去了。他儿子才上初中,这么一个小鬼怎么为家族跑动呢?

领导们也感到不习惯,这么会来事的一个人没了,以后有些事情又要找哪一个体制外的人来牵线呢?

但总体上还是分为了两拨人。

一拨人感到愤怒,这个鬼滑头的老李就这么死了,欠下的人情债他们孤儿寡母谁来还?这些年大大小小做给老李的人情,岂不是成了亏本的买卖?

另一拨人暗自窃喜,神通广大的老李永远告别家乡人民,欠他的那些人情债,这算是债主自己给他们销了账了,日后不过是给他老婆儿子买菜打点折的交情。


一场白事办的热热闹闹,花圈摆满了楼道,所有人的眼泪都和那些漂亮的花圈一样是表面文章。只有三个人真正哭老李的死,老娘哭死了儿子,媳妇哭死了丈夫,儿子哭死了父亲。


但无论如何,这回老李是真死了。

(完)

杀妻记

本故事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 建议枪毙

一、

10月15号晚八点半,天上下了一点小雨。本来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没有雨的,可等他收拾东西从编辑部走出来那一刻起,雨滴就开始飘了。

董春生没带伞。


董春生今年五十三岁,近视眼酒糟鼻,有点点驼背,在白马生活报做编辑,每两个礼拜天去老年中心教退休老人画一点国画。有时他也帮一些小诊所设计治疗性病的牛皮癣传单,当然这个业务他自己是不承认的。他只有中专学历,但总是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傲骨,按他的话说“上没上,我也是考过艺专的”。

董春生年轻时在公家的出版社做连环画,勾线将近勾了十年,好不容易当上勾描组组长,组长的小板凳刚坐了三个月,出版社就没了。董春生想不明白,他总以为公家的饭碗砸不了,怎么就没了?这都改革开放了,怎么大伙儿反倒不看小人书了呢?后来他也想明白了:粮食转运站都没了,少个出版社算什么。

但让他恼火的是,上个月刚涨了一百块钱工资,怎么现在报社又要没了!刚涨工资就被白马河晚报合并!合并就合并!你为什么要裁员!我五十三了!你裁员我上哪找工作!

上火归上火,还是不能说脏字,他是个讲文明的人,甚至在跟他老婆行房,他老婆说“操我”的时候,他都会及时阻止:“文明点!”

董春生的老婆叫刘文桂,下个月四十九岁,跟亲戚合作一点小生意,算半个闲人。年轻时长得挺漂亮,俩人是自由恋爱,有一个儿子,现在在外地念大专。本来俩人的收入还能凑合过,但由于近年刘文桂炒股赔了钱,现在生活比较拮据。

就这个家庭条件,现在突然丢了工作,董春生不知道日子要怎么往下过。

好消息是陈玉柱的小饭馆终于又开张了。

陈玉柱在董春生家附近有一家小馆子,开始卖了半年的饺子,后来因为没生意改做了小炒,才逐渐好转能维持生活。这一带做宵夜的不太多,陈玉柱的馆子算一家。可是前几天突然挂了歇业的牌子,让董春生有些失望,因为陈玉柱是他为数不多的酒友。

今天店门又开了,董春生需要一醉解千愁。

“你这几天不开门上哪儿发财了哦?”

“发啥子财,就去外面玩了一哈。”

“国庆都过完了你还跑去玩什么嘛?”

“国庆你也到处都是人,我出去玩个锤子?”

“也是哦…诶,你看过那个黄山的视频没啊?”

“今年黄山哦?”

“对啊。”

“那不是憨憨一群!在那里人挤人排队,这还玩什么嘛!”

“哎呀你这……讲的我还有点儿想去山西,要不过几天去买票算了。”

“你去山西?你不要上班啊?”

“明天起就再也不要上班咯。”

“咋个哦?你升官了啊?”

“又下岗咯。”

“哦……我就说你又一副臭脸,还以为刘文桂给你戴绿帽子。”

“诶你这人无聊不无聊哦?”

“你老婆拿正眼看过你吗?我跟你讲,刘文桂不给你戴绿帽我才觉得不正常!”

“哎!你不要说这种没根据的话哦!结婚二十几年到现在,有火花也早灭了,过日子嘛,老夫老妻的这样这不是很正常嘛。”

董春生可能骗了自己,这几年他和刘文桂的感情一直不好,孩子上大专以后,夫妻二人交流也越来越少,他经常怀念刘文桂年轻时的活泼大方,现在这个泼妇,他看着反胃。刘文桂喜欢出去瞎晃悠,喝酒打牌,有时候甚至还会化好妆穿上一身大红再出门,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妻子已经出轨了。

但是说话要讲证据。

喝了半瓶以后,董春生问陈玉柱:

“你老婆要给你戴绿帽,你怎么办?”

“那老子宰了她。”

两个人此时都是酒酣耳热,可陈玉柱这一句“那老子宰了她”说的云淡风轻,让董春生一时摸不清,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难道最近流行杀妻吗?


二、

10月16号,阴。

董春生还是七点定时起床了。

他像往常一样洗漱,等到快要下楼买早点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我下岗了。

他想再隐瞒一段时间,直到他找到新工作。一方面出于他那可悲的尊严,他不想提起,另一方面是因为刘文桂,他受不了这个蠢婆娘没完没了的唠叨。

七点四十,他出门了,楼下装修队开始陆续进楼准备动工。

七点五十八,他走到了原来报社的门口,看着这换招牌。

八点零五分,他转身走了,路上跟没被裁的老同事打了个招呼。

八点四十三,他到了人民广场,坐在长椅上看人来人往。

其实八点半就能到,但他绕路刻意避开了菜市场,他怕被老婆看到。

九点多,具体几分记不清了,应该是九点半以后,他突然饿了,开始走出广场开始四处徘徊。现在街面上大多数都是一些奶茶店,都是些年轻人消费的场所,他也喝不来这些东西,甜之无物,没有花生汤好喝。

快到十点的时候,他买了两个肉包,最后剩下半个吃不下了。

他仔细琢磨:为什么物价上涨的这么快,而工资涨的这么慢?但话说回来,如果我的胃口小了,吃的少了,那是不是我也算赚了?

十点半,下雨了。

两分钟后,在避雨的等候过程中,他拿出了手机,开始看新闻报道。

“徐汉臣杀妻案。”

徐汉臣的案子,报社原来也报道过,董春生想不明白怎么一个人可以这么残忍。这个案子就是前几天曝光出来的,当时他们报社也有报道。本来这就是本地的案子,但是后来影响太大,全国都知道了。

徐汉臣三十岁,没有正经工作,能活到今天,前半部分靠他父母,后半部分靠他老婆。他老婆袁小凤,家庭条件一般,是家里的独女,在服装厂上班,也是她一个人在支撑这个两口之家。徐汉臣经常伸手向他老婆要“研究经费”,声称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去做关于复兴汉文化的学术研究,研究项目通常是红塔山和瓶装百威,后来也拿着经费去洗头房做研究。

袁小凤这个人脾气软弱,长年忍气吞声,而她这幅姣好的面容成了致死的原因,或者说新闻报道的致死原因。

董春生不明白,一个女人长的好看,怎么就成了她的罪过?明明是老公疑神疑鬼怀疑她外面有人,怎么报道起来好像就没了他徐汉臣的事儿呢?

徐汉臣一直怀疑袁小凤和她厂里车间主任不干净,车间主任人高马大,他自然是惹不起的。虽然一事无成,但是心里想得不少,于是在国庆放假期间,趁着服装厂不上班,他把老婆杀了。国庆期间邻里之间打招呼,问起袁小凤他就说老婆去云南山里旅游了,岳父岳母打电话询问,他也以景区没信号来搪塞。最后是10月7号,假期最后一天,在邻居举报楼上有恶臭的情况下,被民警发现,这才败露。

袁小凤是被徐汉臣分尸了的,人头和部分尸体、手脚还藏在冰箱里,厕所瓷砖缝隙间还满是垢积的血迹。

后续调查中,警察在附近的菜市场肉品区的垃圾箱里发现了部分尸块和碎了的肠子。之前部分的腔子和内脏已经被垃圾车收走了。

徐汉臣至今拒不认罪,咬死:“我前两天去外地了,回来她就躺冰箱里了,人不是我杀的,你们也没有作案工具,你们不能定我罪。”

董春生这十年来产生了对女性的特有同情,讲老实话,最开始他这么想也是有和年轻女同志套近乎的意思,但时间久了,随着与女同事的交流,他还真开始为当今社会的女同胞担忧起来。董春生是一个心软的人,在对待女同志这个问题上,他也一向是文明的。这时候他突然回想起昨晚陈玉柱说的话。

“那老子宰了她。”

且不说袁小凤死的冤枉,就算她真给徐汉臣戴了绿帽,这罪过致死吗?


三、

下午两点二十七分,闷雷。

老马的心情比这雷还闷。

个狗日的徐汉臣死不招供,作案工具迟迟找不到,媒体追着问,上面催得紧,他没法交代。

“回锅肉,菜齐了。”

“诶!”老马叫住了陈玉柱,“再加一壶。”

“你牛逼哦?大白天喝酒,你那个案子真不打算破了是不是哦?”

“狗日的不招我有锤子办法!他妈局长要查他妈自己去!操!”

“徐汉臣死活不招,你们上刑不就好了嘛?”

“你是不是傻逼啊?操你妈现在不让暴力执法刑讯逼供,你还叫老子设私刑哦?”

“那种人渣,你就是打死,新闻舆论都不会骂你的。”

老马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但他知道现阶段应该干什么。

“诶,你老婆怎么不在店里啊?”

“哦,说是她一个什么表姨生病了,下去照顾几天。”

“不是被你分尸了吧?”

陈玉柱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是!分尸了,还藏人头在冰箱!日你妈你看谁都像徐汉臣哦?”

“谁都是徐汉臣,那社会就没得婆娘咯。哎你去给老子拿酒!”

“喝死你。”

陈玉柱后来暗自庆幸当时给老马拿酒是今天他跟老马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老马吃完饭,把钱丢桌上就直接走了。

操你妈。

操你妈。

晚些来的客人没有因为肉切的歪歪斜斜而说什么,毕竟直到六点半晚饭点开始以前,陈玉柱握刀的手一直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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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以后,雨又开始下大了。

刘文桂到厨房关了窗户,出来以后问了一句“隆福记的月饼是不是又涨价了啊?”

“啊?”董春生喝了酒,耳朵有点堵。

“隆福记!月…哎算了算了算了。”

刘文桂转身进了厕所,一分钟后传出了水声。

“哦,那我明天看看……”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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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7号,中午天开始略微放晴了,但是审讯室里还是有点潮。

“哥,人带来了。”

“嗯,你先出去吧……你小子有点本事啊?大白天埋尸体?”

“不是啊老总!”

“同志!”

“啊?”

“叫同志!你老总你妈呢!”

“啊是是是!同志!同志!”

“姓名。”

“李德。”

“籍贯。”

“下坑的。”

“哪年的?”

“88年六月”

“早上十点多钟,你在下坑骆驼山干什么?”

“……做好人好事……”

“你再说一遍?”

“……埋尸体。”

“为什么?”

“那一个大活人死在山上,我看见了不得帮人给埋上啊!那不然晚上让狗叼咯!”

“哦,不认识你就帮人埋了?你搁这行善积德?”

“还行吧。”

“行什么行?老实交代啊!”

警员尝试让自己在录音底下显得文明一点。

“老实交代,你认不认识死者。”

“我不认识啊,真的就是看她死在外面可怜,顺手帮她埋了……”

“不认识你看到死人为什么不报警?真当自己大善人啊!”

“我……我不知道……”

“被巡林的看到你为什么要跑?”

“我……那我跟巡林的老冯不对付嘛……”

“你16年开始跟着于老三贩毒赚了多少钱?”

“我没赚!于……不是……什么贩毒啊?”


“想不想减刑?”

“……”

俩人很快就谈妥了,李德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他只有老实交代。

很快,里面的警员重新审了一遍,出来以后跟旁边的小警察说:

“打电话给马哥,抓人了。”



五、

……

“姓名。”

“李德。”

“年龄。”

“30岁。”

“籍贯。”

“下坑镇骆驼口。”

“10月17号上午十点,你在骆驼山干什么?”

“埋尸体。”

“为什么去埋尸体?”

“哎呀……因为那个,那个死人是我表嫂嘛,一开始就是我跟我表哥埋得……埋的话,昨天晚上不是又下了暴雨嘛,然后今天早上起来,大概九点多一点吧,具体几分我忘咯。然后,然后起床就听说骆驼山小峰后面那段,好像是被暴雨冲塌方了嘛,说小峰边上的道有点堵,应该是塌方。冲塌了以后,我就赶紧跟我表哥打电话,就说‘哥,小峰后面好像塌方咯’,然后他就骂我嘛,叫我赶紧去看一下有没有冲出来。因为小峰后面平时也没什么人走,小孩也不去玩,那我就说侥幸心理嘛,那就去了。我开我那个小车去的,雨鞋和铲子什么都带了。然后到那里看一下人真的冲出来了,我看一下没人就赶紧去埋,然后后面那个,巡林那个老冯过来,就被他看到了嘛。”

“你表嫂怎么死的?跟你还有你表哥有什么关系?”

“我表嫂一开始……同志,真的能减刑嘛?”

“你要是配合公安调查,我们会帮你争取。”

“那我先说清楚哦!人不是我杀的哦!这个咱们有一讲一的,不敢乱讲的哦!我这个情节最多算是帮凶嘛?是不是这么说哦?反正一开始……一开始是啥时候,上个月吧?是不是上个月?啊上个月上个月,月底!那个我表哥就跟我喝酒嘛,然后就说我表嫂给他戴绿帽子了,那我问你咋个晓得得嘛?他说亲眼看到了,还两次!好像说第一次是我表哥有一回去上坑扫墓的时候,扫墓完回家看到楼道里走下来一个男的,慌慌张张的,当时没注意。后来一次是去乡下进山猪肉,回来路上就看到我表嫂和一个男的从宾馆里面出来,就是上次楼道里那个男的,然后我表哥就知道有事情了嘛。前几天,应该是10号中午嘛,他叫我进城,叫我去他那里喝酒。”

“他那里是哪里?”

“店里,他在城里面,白马那边开餐馆的,中午没啥子生意,就先拉帘子了。他说晚上要做生意,不能谈事情。然后他就问我,徐汉臣的那个新闻看了没,我说看了,好吓人的。他说他要把我表嫂杀了。我当时以为他是喝醉了,我就劝他说,那你该离婚离婚,不要说这种话嘛。他说不行,必须把我表嫂杀了,不用学人家分尸,但是得杀了她。我就很害怕了,因为我表哥那个人他脾气不好的,他跟我表嫂是二婚,之前一个也是天天吵架离婚的,他现在戴了绿帽子,要说杀我表嫂,我看他那个样子好像是真的。那我就赶紧说我不知道的嘛,我什么也没听到,你不要告诉我。他说他要我帮他,因为我有车子,还说我要是不帮他,就把我跟三哥贩毒的事情告诉警察。其实我也没赚钱的,我一开始又不知道我是卖毒品,他一直跟我说那个是违禁药违禁药,那我还心想是不是也是做好事的嘛,后来我才知道是卖毒品,那三哥他是铁王八蛋,他又不让我洗手!那我能咋个办嘛!而且我跟他卖了两年,也没有多少钱啊,大头他都拿掉了!你像他上次他妹妹结婚,他能办……”

“诶诶诶!不要说跟本案无关的事情!”

“哦哦哦。不好意思啊同志。但我贩毒这个真的是被拉下水,真得也没赚多少钱的嘛!”

“陈述案情!”

“是是是……讲到哪里哦?哦!喝酒!那我那下喝多了嘛,被他吓一哈,也就答应了。后来睡过午觉起来,想一下好像不对,但是他说这个事情必须办了,事成了以后还会给我一笔钱。然后就是那个嘛,13号,13号他好像是骗我表嫂说要去上香还愿。因为骆驼山大峰那边有一个老君庙嘛,里面不是有个半仙可以请老君下凡的嘛。他们两个以前去过,我表哥也求过财运的,然后就跟我表嫂说,最近生意还不错,应该是显灵了,要带她一起去还愿,然后他们在车上还说回去就换空调,再给她买个ipad,说是在店里看电视舒服一点。我表嫂她比较迷信的嘛,我表哥说还原了她就没想太多的,然后就是叫我下午开车去下坑。去下坑他不敢走收费站的,他怕监控拍到嘛,就叫我绕小路走,后来就绕道骆驼山小峰后面了,到小峰后面我就说我要尿尿,就停车下去,下车以后,转个身我就去后备拿包包。我表哥提前叫我把工具备在那里面的嘛。包包拿完,我把车盖子盖了,我表哥就开始把我表嫂从车里面拖出来,跟我拿绳子,然后就那个嘛,就,呃,拿绳子勒住我表嫂一路往坡上跑,其实是跑不了几步的,你一个大活人拖住跑你跑不了的嘛,但就是硬勒,然后叫我把包里菜刀递给他,还叫我不要扔,走过去递给他。我开始犹豫了一下,毕竟人命一条在这里,但他就说‘你不给我,我回去就告发你,兄弟一起吃牢饭’,我就怕了嘛,因为我女朋友六月怀孕的,我也不想说,小孩出来没有老子,也是傻了嘛现在想,真的就是傻掉了,我就真的把刀给他。全程我没敢正眼看的,我表哥要是不喊我,我可能就一直躲在车背后的,具体怎么样我没看太清楚的,不敢看嘛。反正后来他就把刀拿出来,把我表嫂砍死了。完了以后就两个人一起把尸体抬上去,挖坑埋掉了,然后就是这样了。那个小峰后面平常没人去的,加上国庆开始一直下雨,血迹什么也没有想太多。谁知道他妈逼今早塌方咯,我还想是不是我们挖坑的时候把山挖松的……老冯,哎呀那个老汉人家其实是好人的嘛,其他人他们有过山的,看到了回来说一声‘哦 小峰塌方咯’,老冯他就真的去查了,然后我被他看见就赶紧跑嘛,再后来就摔倒然后被抓过来嘛。事情就这样的,我都交代清楚了,我不敢跟警察同志隐瞒什么的。”

“你表嫂叫什么?”

“宋锦兰,宋江的宋,锦绣的锦,兰花的兰。”

“你表哥叫什么?”

“陈玉柱,耳东陈,翡翠那个玉,柱子的柱。”



六、

10月17号,中午天开始略微放晴

隆福记的月饼,是老一辈本地人的最爱。跟那些用烂冬瓜的不一样,隆福记的月饼实打实的放了猪油肥肉,白糖也很干净,不清真,但好吃。跟其他老字号一样,隆福记的价格涨了好几番,但不一样的是,味道没有太大的变化,这对那些老饕来说,便已经是万幸了。然而这却是董春生无福消受的,早年生活条件并不好,他平时根本消费不起隆福记的月饼,等到后来工资上去了,条件改善了,他的身体又吃不消隆福记那十足的猪油了。

但是刘文桂问了,他就觉得得买,可能今天这块月饼就能多少消一些老婆的火,年过半百又突然下岗,他承受不起来自家庭矛盾的纷扰。

啊,真的又涨价了,买吧。

董春生也顺便给自己卖了两块雪片糕,这个他还能享受一下。

已然下岗的董春生,并不习惯在街上瞎转悠的日子,忙活了半辈子的他一下子突然下岗,他不知道生活还该有什么,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第一次下岗时,还多少带着年轻的冲劲。

下午一点零八分,董春生拎着隆福记的点心,去图书馆找了个座位,又从旧书刊的架子里挖出了两本二十年前的水浒系列连环画借阅,一本是《血溅狮子楼》,一本是《坐楼杀惜》。这都是当年自己那个出版社出版的连环画,正好当时也都是他主持的,看着二十年前的线条,他开始感叹现在真的老了,手再也勾不了这么稳了。他一边翻看当年自己的作品,一边撕着雪片糕往嘴里送,翻页之前他还特意拿纸巾擦了擦手,怕把书给弄脏了。

雪片糕他也吃不了几片,这玩意儿吃多了,嘴里发酸。

翻看了一个多小时,董春生回家了。

两点半左右,董春生走到了家楼下,他进楼道的时候,住他楼下那户人家已经开始装修了。之前他还有工作的时候听不到这个声音,现在突然下午回家,这个声音刺耳到让董春生心里觉得难受,太闹腾了。

开门以后董春生看到地上摆着刘文桂的鞋子,是前一阵她自己买的新鞋。董春生每次看到这双新鞋他都想不明白,就这个经济条件她怎么买得起这么亮的好鞋。但现在他更不明白的是:旁边这双男人的鞋是谁的?

娘家来人了?扫一眼,客厅厨房都没人啊。

修管道的?上礼拜五不刚修过嘛?

修空调?家里空调也没坏啊?

哦!那就是刘文桂偷人了。

楼下装修的声音让董春生的心跳的更厉害,不能够吧?你还真偷人了?刘文桂啊刘文桂,自打93年结婚到现在,我可没亏待过你啊?是,我董春生是没本事,赚不了大钱,就是个拿笔杆子的臭美工。我下岗,我前天刚下了第二回岗,可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刘文桂了?工资月月上缴,这七八年才存了一点私房钱喝酒!是,我没钱,可每次得着好东西,哪回不是紧着你吃?98年大水淹到胸口,你在厂里走不了,我背着你一路淌水走到家,这你都忘了吗!刘文桂啊刘文桂,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奸夫跟你在这给我脑袋上种文竹呢!

我要拿刀!

我要拿刀剁了你们俩!

我要拿两把!

我先拿一把扔出去砍死一个!

我再亲手剁死一个!

董春生进厨房抽了两把菜刀,平头文武刀,有一把是木柄的,93年结婚的时候他同学送给他的礼物,至今还很好用。

不行。我要是扔出去没砸到,反被他们捡起来砍我怎么办啊?

那我先拿一把吧。

董春生又走回去,放回一把菜刀,扶正了眼镜,转身往主卧冲。



男人突然停了下来,往门的方向瞄了一下:

“你听见声音了吗?”

“什么声音啊?装修啊?”

“什么装修!是不是有人开门啊?”

“开什么门,那老不死还在上班呢。”

“上班?他上什么班?”

“他报社上班嘛,哎快操……”

“放屁呢吧!他不是下岗了吗!”

“啊?!”


“咔哒”

“嘭”

房门开了。

董春生一手攥着钥匙一手攥着菜刀,盯着床上这对正从传教士体位中扭过头来的奸夫淫妇,眼里都快瞪出血了。

“刘文桂,我操你妈!”

这是董春生这辈子第一次骂脏话。

七、

奸夫跟刘文桂差不多大,反正比董春生年轻个几岁,一看这个腰部肌肉就知道他可比董春生有能耐。董春生开始以为出轨偷人已经不是他们这个年龄段该干的事儿了,但是刘文桂用行动证明了董春生的假设不成立。刘文桂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这性格这脾气也不像是那个正经人。今天这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但凡明眼人都该看得出来,可是董春生他恰好高度近视。

“谁也不许动!”

董春生上前手攥菜刀顶着奸夫脖颈子,奸夫又还趴在刘文桂身上,俩人这会儿真动不了。

“操你妈!刘文桂!我操你妈!”

“董春生你他妈嘴放干净点儿啊!”

“你闭嘴!老董咱有话好好说!”

“你他妈闭嘴!我跟我老婆说话没你的事儿!”

“董春生你把刀放下!”

“我他妈不放!”

“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啊?!”

“有什么人你非得往家带啊?!”

“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无理取闹!”

“我他妈无理取闹?你他妈给老子戴了绿帽子,你他妈问我是不是无理取闹?刘文桂,你他妈是他妈傻逼吧?”

“你瞅瞅你,你算个屁的知识分子,满嘴脏话。”

“你骂我!你还有脸骂我!你要脸吗!我操你妈的!奸夫淫妇,奸夫淫妇!你对得起我吗!”

“那你要怎么样啊?”

“我今天就杀了你们两个奸夫淫妇!不要脸的!”

“董哥!有话好好说啊!”

“操你妈再多说一句老子先宰了你!……刘文桂,你这是第几回了?!”

“你说是什么第几回?跟他第几回?往家带人第几回?还是给你戴绿帽子第几回啊?”

“我操你妈,我操你妈!刘文桂你这个王八蛋你到底要不要脸?”

“那我哪记得住啊!”

董春生如果有心脏病,他可能这会儿已经死了,好在他死不是今天的事儿。这会儿他的脑子乱,这时候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刘文桂!咱儿子是咱儿子吗?!”

“不知道,反正是我儿子。”

“操你妈的,这你都他妈能不知道,你是人吗你啊!我他妈杀了你!”

“你他妈当你是徐汉臣啊!老娘借你几个胆你也不敢!”

奸夫的脑袋趴在刘文桂胸口,能听得见她心砰砰砰跳得厉害。其实刘文桂也在赌,她拿多年的了解,赌董春生不敢下手。

她赌赢了。

董春生还真不敢,这会儿他已经鼻涕眼泪全出来了。他一开始就想好了,进了房间就把奸夫淫妇杀了,可如果不杀,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他没有考虑过,现在他开始进入自问拷问的一个阶段。

他开始回想起昨天看新闻的时候问自己的那句:

就算袁小凤真给徐汉臣戴了绿帽,这罪过致死吗?

现在这个问题到了自己身上:刘文桂铁是给我戴了绿帽了,那我到底杀不杀?

董春生是同情女性的,他骨子里不希望任何人受欺负。三年前在报社里,有个年轻女同事小王长期受家暴,是他带着几个男同事去找她男人评理,找居委会告状。他和陈玉柱是酒友,但他也一再劝说陈玉柱不能打老婆,打女人这事儿,男人自己就不体面。

董春生打心底里觉得他是尊重女性的,可凭什么就他这么文明的一个民间知识分子,不能得到自己妻子的尊重呢?他一下子不知道这里是哪根线勾歪了,是社会对自己不公?还是女同胞对自己不公?还是自己对她刘文桂不公?

陈玉柱口头承诺,自己老婆出轨就宰了她。

徐汉臣行动表示,怀疑出轨就足以分尸。

那我呢?我董春生,此时又该是何种态度来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呢?如果杀了,我是自首还是逃亡?如果不杀,我是该打她一顿离婚吗?那邻里街坊又该怎么嘲笑我呢?嗨呀!那些个表面笑嘻嘻的王八蛋邻居们,估计早就在背后笑话我活王八了吧?她刘文桂这么敢作敢为,恐怕我还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不,恐怕我还不是最后一个,咱儿子他可能还不知道,要让他知道吗?不,这会伤害他,也会伤害他跟他母亲的感情,还会伤害我作为父亲的形象。经济拮据,大专学历,父母离异,母亲还常年给父亲戴绿帽,这要是传出去,他以后又怎么讨老婆啊?可是,他是不是我亲生的,还两说呢!就算他不是我亲生,我也养了他二十年,凭什么他就不认我啊!

不对!这是在考虑杀不杀刘文桂的时候!孩子的前途我得以后再考虑!

操你妈的刘文桂,你可真是个混账王八蛋!我带队画水浒,到头来自己家里出了潘金莲,出了阎婆惜了!

可我又能把你怎么样呢?杀人得死,出轨重婚什么都还不是死罪呢,我该怎么办呢?

到底我除了没钱,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呢?他瞥了一眼奸夫健硕的腰部肌肉,开始质疑,我一个男的都没要求,你一个女同志就这么饥渴难耐嘛?诶,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女同胞也有追求性满足的权力,但你怎么就找别人一起追求了呢?难道性就真的这么重要吗?难道我董春生在你眼里就是个钱袋子加泄欲工具吗?一旦我无法满足,就于你而言什么都不是了嘛?我董春生也是有追求的人,我又何时因为你不懂我的艺术追求,不懂我的文学追求,就嫌弃你,就出轨背叛你了吗?

我到底杀不杀你呢?



就在董春生出神的当间儿,刘文桂冲着奸夫喊了一嗓子:“愣着干嘛!下他刀啊!”

董春生再反应过来,奸夫已经反手推开董春生攥刀的手,转身从刘文桂身上爬起,要下床向他冲来。刘文桂也起身,帮着奸夫制服董春生。

岂有此理!我刚才真该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三个人扭打在一起,此时董春生这手攥的的比攥毛笔还要紧,他明白,这会儿要是松了手,指不定还真就被刘文桂给宰了。

老子可不松手!可你他妈再抢老子就真杀了你!

噗呲!

菜刀可就真抹了脖子了。

两个人都愣住了。

地上这个没闲着,拿手捂脖子一脸狰狞,可是想喊又喊不出来,就是喉咙口一个劲冒血,怎么我这就把命丢了呢?

奸夫没多久就不动了。

董春生心说:对啊,我就顾着想杀不杀刘文桂了,我怎么就没考虑这奸夫怎么处置呢?他是谁我都他妈不知道啊!那这人是我杀的?还是刘文桂杀的?还是他自己作死?还是我正当防卫?董春生低头看了看,哦,这刀还在我手里呢,那看来得算是我杀的了吧。

“杀人啦!董春生杀人啦!”

八、

下午三点二十八分,天气怎么样没注意。

楼下还在装修,应该是在上电钻,吵得自己说话都听不见。但董春生觉得,在他拿枕头闷死刘文桂以后,这个世界就已经变得无比的安静。

董春生从寝室走到厨房,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背靠着灶台。

他那沾了鲜血的手也没洗,就从台子上拉下来隆福记的点心袋子,从里面掏出月饼,掰了一块开始啃起来。

妈的,真他妈香!老子要不是身体不行了,这点白糖,这点猪油,算什么!吃几块月饼怎么了!操!

董春生希望自己能再骂点别的,但他真不会别的了。

隆福记的月饼,料给的是真足,董春生啃的时候,都没意识到这是带了血的,本该尝出点儿咸味儿和铁味儿,但现在他满嘴只有白糖和猪油的香甜。

花生,芝麻,这老月饼花生芝麻就该多放,咬着脆生。连续啃了几块,董春生突然发现不对:这月饼怎么没枣儿啊?哦,他马上又意识过来,放枣那是年糕。

恩,现在这个季节没有卖年糕的。

不知道以后还能吃上年糕吗。

三点五十五分,董春生洗了手,拿纸巾擦了一下嘴,开门走下楼。

他走的有些踉跄,但他一直努力告诉自己,得站好了。

走出楼道,走出小区,他看到边上陈玉柱的饭馆儿围满了人,他本不想再去凑这个热闹,可突然他瞅见饭馆外面有警车?

就是他了!

老马把陈玉柱铐上了,正要往警车里押,董春生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走到老马面前,伸出双手道:“警察同志!我要自首!我董春生!刚杀了我老婆刘文桂!和她奸夫两条人命!你现在把我一块儿带走!”

所有人听闻后愣了一下,只有陈玉柱先反应过来,突然冲上前对着董春生大笑:

“你看吧!我说了刘文桂肯定给你戴了绿帽了!”

九、

白马河晚报

《徐汉臣——莫须有的绿帽,不得志的恶魔。》

文/ 王玲

距离徐汉臣被捕已经过去了十天,这个轰动全国的杀妻案凶手,在法律和事实面前的顽强,使身边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感到意外——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羸弱无能的大龄屌丝,竟然能咬紧牙坚持了十天。

【从徐建国到徐汉臣】

“徐汉臣”这个名字今天已然人尽皆知,然而在警方的微博通告中显示的嫌犯名称却是“徐建国”。“徐汉臣”这个名字也并不是误传或是谣言,因为徐建国多年以来的确是以“徐汉臣”的名字出现在周围人的生活中,如果不是结婚、上户口这类文件需要真名,他根本不愿意面对自己叫“徐建国”的事实。

七年以前,刚从五年专勉强毕业,偷奶奶养老金在网吧冲浪的徐建国,第一次接触到了“华夏复兴”“汉服运动”这类字眼,根据他同学说,“那时候开始就变了个人一样,以前只是脑子不太清楚,又冲又孬,接触那个什么复辟运动以后,整个人就不清楚的理直气壮起来”。

也就是在投身华夏复兴大业、参加线下活动后不久,他开始以对外自称“徐汉臣”,并特意给以前的同学都发了qq通知。徐建国曾试图去派出所改名,由于“理由不正当”被拒绝,玉桥派出所拒绝向本报透露档案文件,但通过调查我们应该可以大致猜到他当时所填写的改名原因:徐建国曾不止一次公开表示,建国这个名字不能得到他的认同,改名汉臣是为了表达复兴民族,忠于华夏的决心,但很快他便不再做这些解释,而是直接声称自己一直都叫“徐汉臣”,显然他并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是“徐建国”。

徐汉臣在网上的激进言论与后来的杀妻分尸不存在必然的联系,但从他对“驱除鞑虏”的实际“处理建议”来看,他热爱暴力。

【“不是吃软饭,是卧薪尝胆”】

2015年的五年专同学聚会,徐汉臣突然鼓起勇气参加了,在酒席上他又遇见了当年的暗恋对象,也就是他后来的妻子,袁小凤。

袁小凤的家庭条件并不好,父母都是前坪镇的贫农,14年袁小凤的父亲在一场意外中骨折从此无法下地,自此袁小凤和母亲两个女人撑起了这个家。然而母亲的身体也并不好,加上父亲的医药费,整个家庭的担子几乎一下子落到了袁小凤的肩上。

谁也想不到这个为人友善、性格温顺的服装厂模范工人,竟然最终嫁给了当时并无工作的徐汉臣。据袁小凤的生前好友李小姐表示,徐汉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每天带着廉价玫瑰花和满嘴瞎话来厂里给袁小凤灌迷汤。在确定关系后,一向一毛不拔的徐汉臣竟然从父母那里借钱,帮袁小凤的父亲付了一部分医药费,这让袁小凤十分感激,并蒙蔽了双眼。因为无知,袁小凤信了徐汉臣那套“民族学者”的伪装;因为天真,袁小凤信了那套“只要肯对你好就什么都无所谓”的鸡汤。袁小凤不知道,这只是自己悲剧的开始。

婚后由于经济拮据,二人一直在鼓楼街租房,但袁小凤并没有觉得苦,而徐汉臣也表现出了异常的上进。但是这种上进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徐汉臣在一家远房亲戚开的小酒楼里做服务生,很快他就发现了不用上进也能挣钱的方法——偷。因为知道徐汉臣是老板的亲戚,刚开始发现徐汉臣在柜上动手脚的时候,同事们不敢支声,直到最后老板亲自查账发现出问题了以后,才把徐汉臣这张虎皮大旗戳破。自此徐汉臣又开启了无业游民的生活,而袁小凤则要同时肩负两个家庭的经济负担。

丢了工作以后,徐汉臣经常被街坊邻居背后骂吃软饭骗女人钱,有时甚至小孩都会当面嘲笑他。另一方面的打击则是来自于他“传统的儒家思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结婚超过半年时间,徐汉臣几乎每天都要拉着下班后疲惫的袁小凤例行公事般交配,但袁小凤仍然没有怀孕,这让他开始真正地愤怒。他无法接受现代医学中染色体的那一套理论,他不愿意相信不能生育是一个大男人的责任,自此他开始向袁小凤撒无名邪火,到后来拳打脚踢就成了家常便饭。

几乎同一时间,新来的车间主任在了解到袁小凤家庭情况后,主动带头筹款帮袁小凤垫付父亲的部分医药费,可这一消息传到徐汉臣的耳朵里则是袁小凤红杏出墙的信号,家暴则日益频繁。在徐汉臣眼中,打老婆是光荣的,这是彰显中国男人地位的象征,或者用他的话说,这是“全面贯彻夫为妻纲”。邻居曾不止一次尝试过劝架、劝离,袁小凤也曾动摇过,但最终在妇联和街道的开导后,袁小凤选择了忍气吞声。如果说袁小凤以前只是天真与无奈,那么在接受“开导教育”之后,她给自己戴上了两千年来所有妇女的同一副枷锁。

而徐汉臣对自己吃软饭的行为并不在意,用他在贴吧里的话说“这不是吃软饭,是卧薪尝胆”,他将自己比作勾践和诸葛亮,这一切“蛰伏”的生活,都是为了将来汉民族复兴时一鸣惊人,尽管没人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复兴。

【青楼与才子,红灯区与徐汉臣】

徐汉臣在发现无法生育后,渐渐对袁小凤失去兴趣,另一方面,他又开始培养起嫖娼的习惯。徐汉臣喜欢在qq群内炫耀自己在水东红灯区的消费往事,并自比柳永,他觉得红灯区是青楼文化的延续,这是民族传统,国家不该管控,妻子不能干涉。

一名在水东从业的工作人员在杀妻案案发后,主动联系到本报,要求匿名提供信息。该小姐透露:徐汉臣从最迟16年3月开始前往水东消费,但没人真正愿意招待他这个客人。徐汉臣聒噪、事儿多,最关键的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在花老婆的钱来消费,这一点让所有从业人员都觉得不齿。

举报人还特意指证,10月3日晚,也就是袁小凤遇害的第二天,徐汉臣再一次找到她消费,并甩着一个红包跟她炫耀说“我这是拿我老婆的钱操你,她一句话也不敢说!”。恰好之前服装厂特意给几名模范员工发放了国庆节奖金,袁小凤就是其中之一,这个红包应该就是她的奖金。因为莫须有的怀疑,把供养自己的妻子残忍杀害;杀妻之后,又拿着亡妻生前的劳模奖金去嫖娼,徐汉臣无疑是在最大化地践踏一个女人的尊严。

【四种态度】

徐汉臣的父母和其他亲戚表示,几年前就因为徐汉臣搞反动集会而断绝关系了,如今出了命案,徐汉臣的父母给了明确态度:没有养过这样的畜生,国家要枪毙他,他们举双手支持。

徐汉臣则是一口咬死没有杀妻,并对袁小凤的死一无所知,尽管现有证据和他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都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而徐汉臣原先在网络上的好友则是复杂的几种声音:有的说“徐建国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恶意捣乱,恶意抹黑汉文化复兴的害群之马”,有的说“汉臣兄肯定是被境外势力和少数民族设计陷害的,看他为华夏复兴事业做贡献而欲除之后快。就他那样柔弱的男子,怎么有本事斩首分尸?”但最多的还是叫好的,“袁小凤肯定出轨了,老婆出轨活该被杀”,“说出没出轨她都已经是不守妇道了,难道不该死吗”,“汉臣兄好样的,尚武精神,男儿气概”。

【结尾】

警方在勘察现场时,发现袁小凤的人头躺在冰箱里,旁边挨着的是一盒参片。兰坊药铺的老板说袁小凤遇害当天上午曾到店里买了参片,说是明天要回娘家,给父母带去养身体,谁知道最终也没能亲手送到二老手里。

案发后,二老不顾身体状况进城,要求还女儿一个公道。今天是他们在法院门口拉横幅要求立即判处徐汉臣死刑的第五天。

我们相信徐汉臣将会受到他应有的惩罚,我们相信正义不会缺席。然而我们还有一个又一个的袁小凤,正沉默地活在家暴与生命危险中。那些数不清的、隐藏在电脑手机屏幕背后叫好的人,又有多少人将会是明天的徐汉臣?而我们,又还要纵容鼓励多少个徐汉臣呢?

-白马河晚报 2018年10月17日刊 社会版

十、

徐汉臣作案凶器被找到了。一个电焊店的老板主动站出来作证,徐汉臣被捕前一天拿了刀和斧子到电焊店,熔了做了几对虎符。当时老板说这人脑子实在不清楚,可想不到这熔的竟然是杀人的凶器。只是徐汉臣自己拒不认罪,一口咬死不知道,尽管每天都有人看到他拎着黑塑料袋去菜场丢垃圾,而袋子里正是他老婆的尸块。

最后是老马带人连续帮他洗脸洗了几天,徐汉臣实在撑不住认了罪,坦白10月2号晚饭时假意道歉悔过,把袁小凤灌醉,完了之后就把人拖到厕所里,拿刀把头砍了下来。据他所说“我与枭首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我觉得这是尚武传统的一种延续”。徐汉臣之后也是在厕所里分的尸,每天就踩着袁小凤的血进出撒尿洗澡,剁好的断肢和人头也和每天的伙食一起存在冰箱。

最终徐汉臣判故意杀人罪,加上网上散布反动言论、煽动民族仇恨,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陈玉柱则一口咬死不是谋杀,最多算是激情杀人,自己从来就没有谋划过什么埋尸骆驼山的,当时确实是想去还愿,只是在车上起了争吵,动了点手,属于夫妻内部矛盾,后来也是在李德的怂恿下失手砍死了宋锦兰。最后是怕事情败露,就草草埋在山里,以至于暴雨一冲就出来了。

“他是个贩毒的,这种危害国家安全的人,他讲话能信吗?妈的,自己屁股不干净,就怂恿我一起犯罪,现在想,当时也是脑袋糊涂。”

证词互相冲突,但最后判决还是下来了。

陈玉柱被判死缓,狱中表现良好,后减至有期徒刑十年。

两口子之间的事情是家庭内部矛盾,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家都是清官,你怎么判都不合适。

相比之下董春生就很让人省心,他杀的是个男的。

刘文桂其实没死,她当时喊完一嗓子就被董春生拿枕头按倒了,但只是被董春生按窒息了,之后就又醒过来了,而且醒来以后很配合调查。

但奸夫是实打实被抹了脖子。

这就很简单了,董春生,死刑立即执行。

尾声、

老马出了名了,一个人连破三桩杀妻案,一下子变成了社会的英雄,很快也升了官。升官当天,老马的老婆比老马还要高兴,摆了一桌菜,还特意买了鲈鱼、毛蟹和上好的黄酒。

老马是谁啊,那是我老公!他是破了杀妻案的大英雄,这下谁不认识他呀,媒体能少找他吗?现在领导又给他升了官,他回来不得高兴吗?他不得舒舒服服的嘛?他要是又出名又高兴,那他还能杀我吗?